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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「或许只能活到 20 岁」的孩子,教会我面对死亡
发布时间:2021/07/01

2018 年,在东北学了 4 年护理的袁琳通过考研来到北京。原本想进精神科,却阴差阳错被分到儿科。


此后的两年多,她在一家三甲医院的儿科实习。那里有很多无法医治的孩子,他们从县里跑到市里,从市里跑到省里,辗转来到「最后一站」。


袁琳是在今年 2 月关注到我们的。那时,我们刊发了一篇单身母亲的口述,她的儿子 10 岁患癌,他们用了两年时间去告别。


袁琳想到了自己的经历。2019 年春天,她在病房里认识了一个叫子寅的 8 岁女孩。她把女孩当作自己的妹妹,但女孩很快就去世了。


她因此陷入巨大的悲伤,一度对工作的价值产生动摇。


她开始寻找一些医疗之外的救助方式。在一家帮助重症儿童实现愿望的慈善机构,她被一个「或许只能活到 20 岁」的孩子治愈了。


她放下了对生命长度的执念,试着与医院里的那些无可奈何和解。后来,她成为了那个治愈别人的角色。


见面那天,北京刚刚下了一夜的雨。我们坐在室外,偶尔有小鸟落在旁边的水坑,又很快飞走。


她并不介意我们从子寅的故事谈起。她告诉我,现在提起子寅,她想到的都是美好。像这样偶遇可爱的小鸟,或者心情不好时下了场雨,她都觉得,是不是子寅的安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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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儿童节,袁琳用卡纸给每个小朋友做了朵花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
她在手机里存满了和孩子们相处的回忆,时不时把屏幕转给我看:给子寅绣的平安符、病房里挂满愿望的圣诞树、帮助因长期服药而身材矮小的女孩拍摄的武侠短片……


提到每个孩子,她都充满温柔。她说,希望他们能发自内心地觉得,自己和其他的小朋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

以下是袁琳的口述:


她问,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?



认识子寅是在 2019 年的春天。那时我刚下临床,科室里正在做的课题,需要访谈做完腰椎穿刺、骨髓穿刺这类侵入性操作的孩子,她是其中之一。


记忆中她乖乖地躺在病床上,眼睛水灵灵的,羞怯地看着我。她跟我讲,做腰穿和骨穿都不疼,因为会打麻药,但自己还是会很害怕。


我问,下次护士姐姐陪着你好不好?她点点头,笑得好乖。


那时子寅的父母刚刚出了车祸,是姐姐在陪着她。姐姐告诉我,车祸是在没有监控的地段发生的,司机撞了人就跑了,没有找着。我当时就觉得,为什么这么多苦难都要发生在一个家庭里?


我问子寅,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?她特别认真地考虑了一会,「我觉得还是好人多」。那一瞬间,我被击中了。


我和子寅的姐姐年纪相仿,子寅又和我弟弟同岁,因此在护士的身份之外,我对她又多了一份共情。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,经常抽空去看她,陪她聊天、画画。


然而,好像我和子寅的遇见,就是为了告别。


她患的是幼年型皮肌炎,肌无力导致的肺部受累特别严重。父母曾带着她在老家辗转求医,来到我们科室的时候,时机已经有些晚了。


她的病情进展得特别快,快到我难以接受。访谈时,她还能自己走动,只一周多的时间,就上了呼吸机。


她应该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逐渐下降。有天夜里,她偷偷跑到护士站问:护士阿姨,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?我是不是长不大了?


我很诧异,没有想到她心里藏着这么多事。之前的相处中,我觉得她挺开心的。那段时间,正好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很漂亮,她做完检查,经常拉着姐姐在院子里照相。


我想给她一些希望,于是做了个平安符。她喜欢小猫咪,我就选了有猫咪图案的模板,上面绣了她名字的缩写。


那时我真心觉得她还能治好,能挨过这一关,不是单纯地想要安慰她。虽然她的呼吸已经很困难了,需要吸氧来维持血氧饱和度。


做平安符大概花了四五天时间,送给她的时候,她已经上了呼吸机。


我跟她讲,我之前有一个好朋友,生了重病,需要做手术。我给她做了一个平安符,她的手术就特别顺利。「现在姐姐给你也做了一个,你肯定也会像我的朋友一样,能快快好起来。」


子寅不能说话,只能用眼神做反应。她跟我点点头、眨眨眼。能看出来,她挺开心的。


那天我在门诊上班,下班后再去病房,听说她一定要把平安符放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,让人挂在输液架上,或者摆在枕头边。看着她努力呼吸的样子,我就在想,老天爷真的应该网开一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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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琳送给子寅的平安符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
结果只隔了一晚,告别就来了。


第二天早上 7 点,我收到子寅姐姐的微信:「琳琳,妹妹的肺坏了 80 %。我们打算回家了,妈妈打算回家带妹妹见见爸爸。」


我意识到,子寅真的要去世了,坐在食堂泪如雨下。


把眼泪擦干后,我跟她讲了很多话。我说,你不要害怕,其实去往天堂的路上是有很多小朋友的,可以结伴。你在那边先等着爸爸妈妈,总会再团聚的。还有,一定要在你姐姐人生的重要时刻回来看看,她穿婚纱的样子肯定很漂亮。


妈妈帮子寅穿上了最喜欢的衣服,一件蓝黄条纹的外套。从老家来北京的时候,她也穿着这件外套。


我们推着她从病房往医院南门走,一路上,我一直抓着她的手。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我,我觉得她是在安慰我。


车子开走后,我蹲在那里,哭了半个多小时。我只有一个想法,希望如子寅妈妈所愿,她能够撑到家,见上爸爸一面。


很遗憾,她还是没能撑到家。晚上 6 点多,依然是子寅姐姐的微信,说她在路上去世了,手里紧紧握着我送给她的平安符。


他们还是「小花苞」



子寅去世对我的冲击很大。这个攥着平安符去世的孩子,成了我心里很深很疼的一道疤。


最初的一周多,我看见什么都想哭,在宿舍哭,出门看到花花草草也哭,甚至和导师开组会,刚坐在板凳上,准备讲讲这周干了什么,眼泪就开始流。


朋友们跟我说了很多治愈的方法,比如读死亡教育的书、看《寻梦环游记》这样的电影。都没有用,有时甚至哭得更凶。


我最难过的是,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。从始至终她都很坚强,做什么治疗都特别配合,从来没有哭过。


她还有理想,长大后要做个制药专家,把幼年型皮肌炎的孩子都治好。从前,她的成绩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。哪怕生着病,她也坚持看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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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寅姐姐发来的微信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
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患者的死亡。


本科时,我在东北的一所医科大学读书,大四要在各个科室轮转,见过不同年龄的患者离开。


老人去世,我会觉得大家早晚都会经历这个过程。面对弥留的老人,你可以握着他的手跟他讲,你非常努力地走过了这一生,你有这样那样的成就,你有哪些美好的回忆。


可是孩子,我的天,他们还是「小花苞」!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自己的人生,你都不知道该跟他们讲些什么,除了可惜就是可惜。


大四那年,我曾在儿科监护室待了三个月,送走了四五个孩子。有出车祸的,有误把农药当成可乐喝掉的,还有个孩子跟他爸爸吃了晚上泡发的木耳,木耳泡得久了会产生有毒有害物质,他们吃的量太多了,最后都是肾衰。


那时,我也很为这些孩子难过,但没有像子寅去世这样痛苦。可能是我接触到这些孩子的时候,他们已经不太有意识了,我们没有机会建立那么深的感情。


其实我的内心有一种声音,对于子寅,我不应该倾注那么多情绪。作为一个护士、一个医学生,我应该从很理性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。


但我就是控制不住。


子寅去世后,我一进入病房,无力感就会涌上来。


我们科室有很多患风湿免疫病的孩子,一些风湿免疫病的病因尚未明确,现有的药物只是在控制病情,就像弹簧一样,病要弹起来了,就拿药物去压一压。还有不少患遗传代谢病的孩子,他们的病与基因有关,但目前还没有适合他们的基因治疗手段。


很多时候,你能想象他们的后果,却没有办法干预。


再看到这些孩子的时候,我满眼都是失望。有时甚至会想,为什么还要治他们呢?又改变不了什么,治疗的过程还那么痛苦。



只能活到 20 岁又怎样?



我初中时就萌生了学医的想法。


初一那年,我爷爷被查出肺癌,已经到了咳血的阶段。爸爸和他的兄弟们想到,我奶奶也有段时间没体检了,就给她约了体检,结果她被查出肝癌。


爷爷奶奶的病被发现时都属于晚期了,爷爷是手术都没得做了,奶奶虽然做了手术,但肿瘤已经无法切除干净了。他们的生存期不长,我还没上高中,他们就去世了,前后相差不到一年。


好像从那时起,学医就成了我的目标。我想,如果我是医生,能治爷爷奶奶的病就好了。


当年高考,六个平行志愿,我有五个报的都是医科大学。本来想学临床,后来被调剂到护理专业。


小时候的我想不到,自己要是医生,也可能治不了爷爷奶奶的病。


子寅的离去让我更加意识到医学力量的有限性——和她病情相似的孩子,难道都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吗?


我试图去寻找一些医疗之外的途径来帮助这些孩子。


很偶然的机会,我在朋友圈了解到一家帮助重症儿童实现愿望的慈善机构。我想,如果之前能帮子寅实现愿望,她的遗憾会不会少一些?


这家机构正在招募北京地区的志愿者,我当即就报名了。那时,距离子寅去世大概过去了一个月。


我在机构遇到的第一个孩子叫子杨,他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。于我而言,这种病很残酷,孩子到 10 岁左右就不能走路了,要坐轮椅,20 岁左右就会因为呼吸肌或者心肌没有力量而去世。


许多孩子甚至很少走出家门,不能走路后就躺在床上,爸爸妈妈给个手机玩,一天给三顿饭吃。他们完全没有认识这个世界,就结束了自己的一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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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坐飞机,子杨很兴奋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
最初,我的心情无比忐忑,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抽中命运烂牌的孩子。那时他正好 10 岁,刚开始坐轮椅,他爸爸之前也因为肺癌去世了。


我内心想的都是,这个孩子是不是特别凄苦?会不会比我还要悲观?


结果他是个很开朗的孩子。你知道他和我们志愿者第一次视频的时候,有多搞笑吗?他说,我的愿望是让妈妈给我生个妹妹。


我们哈哈笑,「这个哥哥姐姐可做不到」。后来他说,自己特别喜欢吃美食,有篇课文讲的是吐鲁番的葡萄,他想去看一看,那里的葡萄是不是和课文里写的一样。


在新疆的那三天,是我研究生三年里最开心的三天。


一路上,我们收获了许多善意:子杨行动不便,维族的司机哥哥主动抱上抱下;晚上住宿,邻居奶奶送来很多水果,她并不知道子杨生病;景点里的一些收费项目,也让子杨免费体验。


我们把吐鲁番的好吃的吃了个遍,大盘鸡、馕夹肉、羊肉串……吃得最多的是水果,甜得要命。子杨还参加了吃葡萄大赛,他吃得很努力,都吃「吐」了。最后得了第二名,离奖品就差一点,把我们气坏了。


我们还带他骑了骆驼,迎着落日,好多匹骆驼的剪影连成一条线,那个画面可美好了。结束后,他拍着小骆驼的头说,「刚才辛苦你了,谢谢你载我们噢」。


除了坐轮椅,你根本不觉得他是个生病的孩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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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杨对小骆驼表示感谢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
有天子杨睡着了,我和他妈妈聊起自己来做志愿者的初衷,聊起子寅。


她和我分享了自己的经历,先送走了丈夫,未来可能还要送走孩子。因为子杨生病,自己最爱的亲人甚至觉得丢脸。还有一些病友的经历:有位家长打算给孩子织件毛衣,还没织完,孩子就去世了;有的孩子一查出病,妈妈就跑了,给家里只剩了两块钱。


那天晚上,我们两个都哭得不行。


奇妙的是,痛哭之后,我有了一种被治愈的感觉。这个世界上,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很多。但子杨让我想通,生病又怎样?只能活到 20 岁又怎样?即使生命的底色是悲凉,我们也可以用四季五彩的画笔填满。


生病不是他们的错



从新疆回来,我真正走了出来。再去医院上班,我的态度就很积极。


从前更多是在护理层面去帮助他们,现在会经常思考,如何给他们心灵上的满足与支持。


这些孩子在疾病之外,也承受了很多。有的孩子之前学习超好,后来因为经常住院,跟不上学校的进度,受到老师白眼;有的孩子长期吃激素,脸圆圆的,女孩可能都长了小胡子,他们因此被同学排挤,甚至有孩子跟我讲,同学们会打他、不让他吃饭。


为什么要这样?生病又不是他们的错。


我们科室有些孩子特别悲观,甚至有抑郁症。我会尽力去安慰、鼓励他们,希望他们学会跟疾病相处。


我在门诊遇到过一个 18 岁的男孩,他患的是糖原累积症。在他小的时候,对这个病的认识和治疗是很有限的。当地医院没有诊断出来,用了错误的治疗方法,导致他现在的身高还不到一米五,而且脊柱和四肢都是弯曲的。


我叮嘱他,一定要认真控制饮食。他只回了我三个字,没意思。


他的苦楚我很能理解,因为他很难像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,而且还要靠妈妈养活。我跟他聊了很多,告诉他还是有办法能养活自己的,比如可以尝试一些线上的工作。也不知道,他现在怎么样了。


还有一个 16 岁的女孩,她的病非常罕见,全世界登记在册的可能也就 100 多例。她特别瘦,18 年的新闻里,13 岁的她只有 38 斤重。而且全身起满皮疹,一热就瘙痒难耐。


她曾住进科室的 ICU,那时她跟我讲,觉得活着太痛苦了,想要解脱。


我告诉她,其实很多小朋友想要活下来,却连机会都没有。因此,如果你有这个机会,一定要争取。


她真的听进去了,感觉又重燃了生的希望。后来医院想让她去广东那边做骨髓移植,她就觉得,我要积极地去做。


被子杨治愈后,我经常给科室的孩子办活动,我想告诉他们,即使生病了,也可以开心地去面对。


第一次是 2019 年的圣诞节。我收集了他们的愿望,有的孩子和子寅一样,要当制药专家,有的想和妈妈去看海,有的想要一辆玩具汽车。有个罕见病的孩子,就想吃上一顿正常的饭,因为他只能服用一种奶粉似的特殊冲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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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病房里收集到的愿望

图源:受访者提供


晚上,我们医护人员和孩子们一起装扮圣诞树,让「圣诞老人」去念他们许下的愿望。


有个孩子在我收集愿望时去门诊了,晚上,「圣诞老人」把其他人的愿望都装进布袋里了,就没收他的。他急得在病房里哭。我就安慰他,「今天夜里挂上也算数,姐姐给你一个愿望卡,到时候你自己偷偷去弄」。


夜里 12 点,他真的自己爬起来,把愿望卡挂到了圣诞树上,连他妈妈都不知道。


我希望能以特别活泼的方式去过节。元旦节,我们买过那种大金蛋,让他们砸,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礼物。前段时间的儿童节,也买了许多小动物的头饰,让他们戴着走秀。


其实他们都很棒。我希望他们能发自内心地觉得,自己和其他的小朋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

对抗无力


这两年,还是常常出现让人无力的情况。


有个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女孩,因为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,个子比班里的同学矮一头,她很自卑。


我介绍她去慈善机构做愿望申请。她说自己长大后想做演员,而且要是会飞的古装女侠。


因为疫情,一些招募儿童演员的节目都暂停了。最后我们租了个摄影棚,借助威亚,她真的在绿幕前「飞」了起来。


我们希望这个过程能给她一些力量,让她真的以女侠的精神去面对未来的生活。


她很努力,但现实依然残酷。她几乎把所有药都试了,有的副作用比较重,有的效果不好。有段时间,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药了。现在她又在尝试新药,不知道结果如何。这种新药对她们家是很大的负担,钱的负担。


还有那个要去广东做骨髓移植的女孩,后来还是没能如愿。她的病实在太罕见了,国内上一次报告还是在上世纪 80 年代,她的病情也比较复杂。


听她妈妈说,这个孩子知道不能做骨髓移植了,哭了好几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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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IC photo


有时,我仍然会为孩子们流泪,但不会像子寅去世时那样崩溃了。


现在提到子寅,我不会很难过。反而是碰见一些美好的事,我会觉得是不是她带给我的。比如在路上偶遇一只可爱的小鸟,我会觉得是不是她回来看我。或者有时心情不好,突然下了一场雨,我会觉得是不是她在安慰我。


或许我下一个崩溃的瞬间是属于子杨的。现在子杨妈妈也在潜移默化地对他进行一些死亡教育。我也学习、他也学习,等到面对的时候,可能就从容一点。


我们没有告诉他 20 岁这个期限,这太残忍了。但他经历过一些病友的离去,前段时间有个济南的孩子去世了,子杨妈妈带子杨去看他。那个孩子到了疾病末期,家人也没有告诉他,你要离开这个世界了。


我们会问子杨,如果你到了这样的情况,希不希望我们告诉你?他说希望。


我不会去强求,自己要对目睹的这些痛苦脱敏,或者永远不能脱敏,顺其自然。


现在我不太去想事情的后果有多让人难过,我会想,还能再做些什么?


这些努力有时真的会有你意想不到的走向。之前有个 18 岁的孩子,也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,他的愿望是爬长城。过程真的很辛苦,是两位志愿者哥哥硬生生用担架把他抬上去的。


但是你知道吗?结束长城之旅后,他就告诉爸爸,把自己的遗体捐了。他说,「反正我的愿望都实现了,我也想做些帮助别人的事」。


感谢你们带来的美好


再过几天,我就要毕业了。出于各种考虑,我选择了回老家,去专科学校教护理。


这一定程度上也是子寅他们带给我的转变。留在北京是会有比较好的发展,但我觉得,能够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、在爸爸妈妈身边,一家都健健康康,也是很大的幸福。


这几天很难过,舍不得这些孩子。儿童节那天,护士长说,「袁琳,这是你最后一次办活动了,赶紧上台,我给你照个相」。一听到这句话,我就不行了。


考研时,儿科并不是我的首选。我最想去的是精神科,就算再往后排,也是一些成人的科室。


那时,我担忧自己无法胜任跟患儿和家长的交流,而且操作技术也没有那么好。本科实习时,感觉儿科护士们的压力很大,给孩子扎针,第一针扎不上,怎么再扎第二针? 


很多人的印象是,一进儿科,就是吵吵闹闹的,常有孩子的哭声,家长也很着急。


刚到现在的科室,我就发现情况根本不是之前想的那样。可能也跟收治的病种有关,很多孩子都是罕见的慢性病,反反复复地入院,已经很清楚情况了。毫不夸张,你去扎针,他们甚至都告诉你,「阿姨,我这个血管不太好,你别着急,我不怕疼」。


家长们也很好说话。很多时候,你的一点点帮助,他们都觉得是莫大的关怀。


前两天,有个孩子想吃豆腐脑,他们订的餐里没有。一个护士去吃早饭,就给孩子捎了一份豆腐脑。孩子妈妈真的泪如雨下,你完全想不到,一碗豆腐脑能把她感动成那样。


研究生三年,我逐渐累积了对儿科的归属感和对护理的价值感。我觉得,自己是有帮助到这些孩子的。


我和子杨一直保持着联系。他经常跟我分享学校的趣事,把我逗得好开心。


像他这样的孩子,坚持上学的不多。为了他,他们班没有挪过楼层。班主任拿他当亲儿子一样,从不觉得他是拖班级后腿的存在。运动会时,班主任让他开着电动轮椅走在最前面,做举牌员。


他也成为了一些小病友的榜样,会给他们念绘本,还将自己的经历分享出来,以此鼓励他们。


去年,我还带着弟弟去找他玩。分开的时候,他俩哭得不行。


这对我弟弟也是很好的教育。有一次他问我,子杨的病能不能治?他会不会死掉?我跟他说了实情。我说,所以你更要珍惜子杨哥哥,你要多帮助他。你们学校要是有生病的小朋友,你也应该跟他玩。


入职前,我还会带两个孩子实现愿望。


一个是生殖细胞瘤的孩子,她曾担心自己的头发掉光了,好朋友就不跟她玩了。那时我开导了她,后来她在作文里提到这件事,说对她的鼓励很大。


她想在海边办一个星空演讲,把自己生病以来的心路历程讲给大家听。我们联系的地点是青岛的第三海水浴场,那里的海水很清澈。


另一个是没有做成骨髓移植的那个女孩,她现在夜里已经需要呼吸机了。她很喜欢汉服,原本想和家人穿着汉服在故宫照相,后来改成了在当地拍。我想,她肯定是怕麻烦别人,懂事得让人心疼。


带愿望的间隙,如果有时间,或许我会去子寅的墓前看看她,感谢她带给我的成长和美好。